在七月二十一日的暴雨里,有人替生活在首善之区的我们死了。我们还活着,仅仅因为侥幸。
一幕幕惊悚片里才会有的场景,令人后怕。
那像一场荒唐的游戏。
气象台预报了这场大雨。
对于雨,因为常年干渴,我们内心里是渴望亲近的,并未不安和恐惧。在那一天,因为有足球赛和演唱会,城市上空隐约飘荡有一丝节日的气息。
雨,大雨,大暴雨,越大越好。我们甚至在心里说道。
我们知道,再桀骜的雨水,也会被装进坚硬的下水道里,流放在大地的阴部。在那儿,他们如同被卸去了武功的侠客,只有沮丧的份儿。
我们相信,武装到牙齿的城市有一只强大的胃,能消化无穷尽的水。而水的降落过程,更像是一次演出,他伤害不了我们一根毛发。我们在大自然面前傲慢起来,以为人造的现代化文明固若金汤,会确保自己不受侵扰和伤害。
当水蒸气弥漫天空,大地发出不祥的兆头时,我们仍旧生活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上。
清晨七点钟,北三环大钟寺门口,停满了旅行车。一坨坨男女散布街边,吃,闹,赌博,高声喧哗,导游一声吆喝,他们敛翅飘走,留下一地垃圾。他们一天的旅程开始了。他们几乎没有人看一眼天色,他们只想尽快逛完花钱买来的景点。
中午,门头沟一男子开车去永定河垂钓,失业的他,除了接送妻子上下班外,就在水边消磨时光。
下午时分,房山一女士,开车接两个上补习班的女儿。
晚上七点钟,下班回家的丁志健,接到单位“有事”的电话,立即开车从东郊回单位。
官方打出了信号旗,从早上9点半到下午16点半,蓝色、黄色、黄色、橙色。一天四变,他们知道有暴雨,但也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大。
又能看海了!有些人嗅到了节日的味道,他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语言狂欢。
当下水道排水不畅时,菲律宾人发现了新的乐趣。每年一次,在枯燥的钢筋水泥森林里,大家似乎找到了久违的欢乐。
城市里的海,水面平静,没有波浪,下面也不会有巨鲸鳄鱼什么的,只是些纯粹的雨点的集合,或看或进入其中,那股冰凉的感觉,好像还带有一丝浪漫和甜蜜的味道。
当水显示力气的时候,我们惊骇不已。
他汇聚成洪流,打着漩儿,在照搬苏联的下凹式立交桥下打滚,吞噬了汽车;
他把道路视为自己的家,肆意地奔跑着,卷走了一切。
预警,预案,快速反应,洪水退去,英雄丛生。
但当你驶向危险时,没有公职人员阻拦你;当全身湿淋淋的你靠近国家单位的大门时,那门关上了;你站在街上挥手,空载的出租车呼啸而过;城管忙着在你熄火的车玻璃上贴罚款单;高速公路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收费;……这个国家永远在按照自己的铁律运转,该收的一分也不能放过。
黑车蝗虫般钻出来,出租车坐地起价。
110,110,110,永远占线。
走在祖国的大地上,你孤苦无助。
丁先生经过广渠门桥时,被桥下积水围困。水迅速上涨到3米多,淹没了越野车,他怎么都打不开车门。7点半左右,他给家里打电话求援,家人半小时候后赶到,10点40分左右救援队终于赶过来,他已经死了。丁志健妻子感受到的是痛彻心扉的绝望,电视机前的人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图画:吃方便面的官员,强悍有力的官兵,热心助人的公交服务员,体现“北京精神”的爱心车队,扎在雨水里做路标的环卫工人……
一场灾难,默默死去的人,成就了一批喧嚣的英雄。
一个不被驯服的权力,是不会也不想制伏桀骜的暴雨的,在自然的伟力面前,他们把这些奔波的人留在马路上、桥下、河边,任洪水蹂躏。
去年七月,若干名温州动车死难者在我们心头留下了悲恸的伤口,如今,在首都光鲜的马路上,我们又一次心生恐惧,他们一次次假装用力鼓捣出来的道路和桥梁,让我们战战兢兢。
要想活到老天赋予我们的寿数,难道真的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……亚运会,奥运会,我们难以计数的血汗钱到底有多少用在这座城市的市政建设上?我们为何会死在城市的激流里?
听专家说,长安街不积水的原因是因为防洪标准比其他地方高。当天梦里,我梦见自己钻进了那条神秘的下水道。
(注: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。)
(来源:2012年07月26日 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)